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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的六月,是天地间一场蒸腾不息的苦熬。
山峦叠嶂,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在无边无际的灰白色浓雾里若隐若现。
那雾,不是轻盈的纱,而是沉甸甸、湿漉漉的棉絮,饱吸了雨水和瘴气,死死地缠绕着每一道山梁,每一片深林。
空气浓稠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烂植物和湿热泥土的腥气,沉重地坠入肺腑,闷得人胸口发慌。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低垂,仿佛随时会崩塌下来,将这片古老蛮荒的土地彻底压垮。
远处,闷雷在云层深处沉闷地滚动,如同地底巨兽压抑的咆哮,每一次震动都引得山谷发出悠长而模糊的回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浓雾深处,一队人马正艰难地跋涉。
沉重的皮靴踩在泥泞不堪的驿道上,发出“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粗呢制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绷而疲惫的轮廓。
为首的,正是英国上校贺拉斯·阿尔伯特·柏朗(horace Albert browne)。他骑在一匹高大的栗色骟马上,马匹粗重的喘息喷出白汽,
与浓雾混在一起。柏朗的军服依旧扣得一丝不苟,银质的双狮盘踞纽扣在昏暗中闪着冷硬的光,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紧抿着薄唇,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灰蓝色的眸子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雾障和两侧幽深莫测、仿佛藏着无数眼睛的密林。
那林子里,藤蔓虬结如蟒,奇异的巨大蕨类植物张牙舞爪,一切都散发着原始而危险的气息。
“该死的地方!” 他身后,一个年轻中尉低声咒骂着,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雾气的粘腻水珠,军帽早已歪斜。
“这鬼天气,还有这该死的路!比缅甸丛林还要糟十倍!” 他烦躁地踢开一块挡路的湿滑石头。
柏朗没有回头,只是从紧抿的唇间挤出低沉而威严的命令:“肃静,马嘉理(margary)中尉!把你的抱怨咽回去。记住你的身份和任务!”
他勒了勒缰绳,马儿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在泥泞中刨了几下。
“我们代表的是女王陛下的荣光与帝国的利益。这迷雾,这险路,不过是对我们意志的考验。加快速度!必须在日落前找到能扎营的干燥地方!”
队伍艰难地蠕动前行,沉重的辎重马车深陷泥潭,士兵们不得不喊着号子,用肩膀奋力顶推,车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队伍拉得很长,像一条疲惫不堪的蛇,在浓雾与林莽间蜿蜒穿行。
与此同时,在驿道下方更深邃的山谷密林中,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同融入林间的精灵,无声而迅捷地移动着。
这是景颇猎人阿古。他赤裸着古铜色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岩石般贲张有力,腰间只围着一条深色麻布短裙,小腿上缠着防虫的绑腿。
他背着一张几乎与他身高等长的桑木硬弓,箭囊里插着几支尾羽染成深褐色的竹箭。
他伏低身体,像最机警的岩羊,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榕树的气根间敏捷地穿梭,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牢牢锁定着上方山道上那支缓慢移动的异族队伍。
那些金发碧眼、穿着古怪厚实衣服的洋人,他们的气息、他们沉重的脚步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金属和皮革的陌生气味,都让这片世代属于景颇人的山林躁动不安。
阿古的眉头紧锁着,如同刀刻的沟壑,深褐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警惕的火焰。
这些外来者,如同闯入圣地的豺狼,绝非善类。他紧握手中的猎刀,粗糙的刀柄传递着一种冰冷而坚实的力量。
就在他准备悄然后撤,将消息带回山寨时,前方泥泞的驿道拐弯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泥坑边缘,一抹奇异的白色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东西在湿漉漉的暗褐色泥浆和腐烂落叶中显得格外突兀。
阿古的心猛地一跳,猎人的本能驱使他像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洋人的哨兵注意这边,才迅速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泥泞中抠出那件东西。
那是一个厚厚的油纸包裹,被马蹄或靴子踩踏过,边缘沾满了污泥,但包裹本身并未散开。
阿古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他。
他用力甩掉油纸包上粘稠的泥巴,迅速将它塞进自己腰间悬挂的一个用兽皮缝制的干粮袋里。
那袋子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仿佛一个灼热的秘密。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道上模糊的洋人身影,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如一道融入阴影的疾风。
沿着陡峭的山坡向密林深处钻去,身影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浓密的蕨丛和藤蔓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古的脚步在寂静的山林里如同擂鼓,每一步都踏在他焦灼的心上。
他抄着只有本族猎人才知晓的隐秘近路,在浓密的蕨丛和虬结的藤蔓间急速穿行,荆棘划破了他古铜色的皮肤,留下道道细小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那紧贴腰腹的油纸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些!把东西交给李砚青!那洋人队伍里,唯有那个会说几句汉话、眼神里带着点不一样东西的年轻学子,是寨子里唯一能真正弄明白这纸上鬼画符的人。
当他气喘吁吁,带着一身泥点和汗水冲进位于半山腰、被高大木棉树和芭蕉林环抱的景颇寨子时,夕阳最后的余晖正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将寨子里高脚竹楼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寨子中心开阔的场地上,篝火已经点燃,跳跃的火焰驱散着浓重的湿气,映照着围坐的族人一张张凝重而疲惫的脸庞。
寨老恩昆,一位须发皆白、皱纹深刻如刀刻的老人,盘腿坐在火塘边的木墩上,手中摩挲着一块祖传的、被岁月磨得温润光滑的墨玉。
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正低声与几位剽悍的头人商议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如同绷紧的弓弦。
阿古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
他大步流星冲到篝火旁,胸膛剧烈起伏,顾不上喘息,径直将那个沾满泥污的油纸包裹从兽皮袋里掏出,递向坐在恩昆下首的一个年轻人。
“砚青!快!看看这个!洋人掉的!”阿古的声音沙哑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火塘边的低语戛然而止。
李砚青,这位曾在昆明读过几年洋学堂、因家道中落而流落到边境山寨的年轻人,脸上掠过一丝惊诧。
他接过那沉甸甸、湿漉漉的包裹,入手冰凉粘腻。他迅速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小心地剥开几层被泥水浸透、边缘已有些破损的油纸。
里面露出了几份折叠整齐、质地坚韧的纸张。纸张上印着清晰的蓝色横线,密密麻麻写满了李砚青熟悉的、如同无数弯曲小虫般的英文字母。
他认得这种纸,在昆明的洋行里见过,价格不菲。
李砚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将纸张凑近跳跃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纸上那些细密的墨迹。
起初,他眉头紧锁,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专业而冰冷的词汇:“地形测绘”、“水文记录”、“矿产分布预估”、“战略要点评估”、“武装护卫力量配置”、“清军驻防情报收集”……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刺入他的神经。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砚青阿哥?”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焦急响起,是恩昆的孙女,美丽的景颇姑娘玛鲁。
她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李砚青猛地抬起头,火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向恩昆,又环视周围一张张写满困惑与忧虑的景颇面孔,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恩昆阿公!各位头人!这…这不是什么商队考察文件!”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这是间谍!是入侵的前哨!是豺狼的尖牙!”
“上面写着什么?”恩昆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磐石,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风暴正在凝聚。
“他们详细记录了我们经过的山口、河流深浅、森林通道,标记了哪里可以屯兵,哪里可以架炮!”
李砚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他们在搜集我们大清边防营的驻地和人数!
他们在评估这里的铜矿、锡矿!他们这193人里,真正懂商事的没几个,一大半是军官和士兵!
‘为女王陛下未来的军事行动提供精确的前期情报基础’——白纸黑字!他们不是来做生意的!他们是来画地图,是来探路的,是为后面的大炮和军队踩点的!他们是披着羊皮的豺狼,要闯进我们家里来抢东西、杀人放火的!”
“嗡——”
篝火旁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豺狼!”一个头人猛地站起身,腰间的长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寒光在火光下一闪,映着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我就知道!这些红毛鬼没安好心!”
“从缅甸那边过来,鬼鬼祟祟,还带着那么多枪炮!”另一个猎手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能让他们过去!不能让他们进到我们寨子后面的大山里去!”
玛鲁的声音清脆而尖锐,带着少女特有的愤怒和恐惧,“那里有我们的神山!有我们祖先安息的地方!还有那么多寨子!”
“对!不能让他们过去!”
“拦住他们!把这些豺狼赶回缅甸去!”
愤怒的吼声如同被点燃的山火,在小小的寨场上空升腾、汇聚、咆哮。男人们怒目圆睁,胸膛起伏,女人们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脸上交织着惊恐与决绝。
世代居住于此的景颇人,血液里流淌着对山林无与伦比的熟悉和对入侵者刻骨铭心的警惕。
洋枪洋炮固然可怕,但祖辈相传的剽悍和守护家园的意志,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熊熊燃烧。
恩昆缓缓地举起了他那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
仅仅这一个动作,沸腾的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瞬间平息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寨中最具威望的老人身上。
篝火跳跃的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灭不定,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智慧和此刻汹涌的怒涛。
他不再看那些令人心寒的文件,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锥,缓缓扫过每一个族人的脸,扫过他们紧握的刀柄、绷紧的弓弦、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听到了吗?”恩昆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雷滚过每一个人的心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山风在呜咽,河水在低吼,神树在发抖……这片祖祖辈辈用血汗浇灌、用性命守护的山林,在害怕!在向我们发出警告!”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寨子后方那在浓雾和夜色中只剩下巨大轮廓的莽莽群山。
“那些红毛鬼,带着枪炮和贪婪,正一步步逼近我们的神山,逼近我们祖先安息的圣地!他们踩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满了阴谋的毒汁!他们不是客人,是强盗!是来挖我们心肝、断我们子孙根脉的豺狼!”
“吼——!”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震得篝火都为之摇曳。
恩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猎户,带上你们最毒的箭!把‘见血封喉’(一种剧毒树汁)涂在箭镞上!战士,磨快你们的长刀!女人和孩子,躲进寨子最深处的地窖!老人们,用你们的歌和鼓,向山神和祖先祈祷!”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最终定格在通往寨子后方、深入内地的必经之路——那条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古老驿道方向,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神山古道——埋骨地!就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让那些红毛豺狼知道,景颇人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踩就踩的!用我们的弓箭和长刀告诉他们——此路不通!再进一步,死!”
“吼——!埋骨地!埋骨地!”
吼声震天动地,饱含着决死的意志。男人们如同接到命令的豹群,瞬间散开。磨刀石在夜色中发出急促而刺耳的“沙沙”声,淬毒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幽蓝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沉重的木鼓被搬出,“咚咚咚”的鼓点如同大地的心跳,沉闷而急促地敲响,穿透浓雾,在山谷间回荡,一声声,撞击着每一个景颇人的胸膛,也仿佛在向入侵者发出最后的、带着血腥味的通牒。
浓雾,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冰冷。它如同巨大的、湿透的裹尸布,死死地缠绕着神山古道两侧的参天古木和虬结藤蔓。
巨大的榕树垂下无数气根,在雾气中如同鬼魅的手臂;几人合抱的望天树直插灰蒙蒙的天际,树冠隐没在不可知的深处。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冰冷的水珠不断从树叶藤蔓上滴落,打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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